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 深圳微時光 （ID：szdays） ，作者：白粥，題圖來自：視覺中國

婚慶攝影師莫文斌入行十年，原本想一份工作做到老，但今年以來，訂單變少，出現入不敷出的跡象，讓他斟酌起了去留。

“轉哪一行？這些年積累的人脈怎么用上？”這些問題困擾著他， “從未想過婚慶嫁娶這種大喜行業也會沒落。”

攝像、攝影、化妝、主持，并屬婚慶四大金剛。今年，不管是獨立的、還是婚慶公司里的四大金剛，都無一例外地感受到了訂單的斷崖式下降。

雖說深圳的結婚率在北上廣深一線城市中遙遙領先，今年520領證人數也反超去年，然而，似乎并沒有給深圳的婚慶人帶來信心。

行內人猜測，寡婦年的說法帶來了一些影響。寡婦年指整個農歷年里，沒有立春的年份。老傳統意思是“沒有春天，不宜婚嫁”，結婚要選一個“有春天有感情”的年份，才能寓意婚姻美滿。

吉日觀念除外，當下年輕人的極簡婚禮觀念也在占據思想主流， 婚禮不再大操大辦，一切從簡，甚至有些人結婚連朋友圈都不愿意發了。

但拋開這些，歸根究底，還是行業內的問題。打敗四大金剛的，是“四大金剛”本身，有些金剛已經等不到明年的春天了。

行內人評價，婚慶注定成為夕陽產業，就像醫院產科一樣。不過，大浪淘沙，能在現在的市場下仍然堅挺，把熱愛和掙錢發揮到極致的從業者，或許將成為一代天驕。

一、打敗四大金剛的是“四大金剛”

在婚慶行業， 四大金剛是最容易受到詬病，也最容易被“抓住把柄” 的職業 。

“主持是最雞肋的金剛，賺錢又快又容易”，剛剛舉辦過婚禮的黃欣欣認為，婚禮當天，其他三大金剛和新人一樣起大早，賺辛苦錢，只有主持人睡到自然醒，排練也是草草而過，最后結束的時候，還要了個紅包。

雖然黃欣欣提前和主持對過基本流程，但不影響主持當天的即興發揮，開始了“一套詞走天下”，說強行煽情的話，臺下的父母淚流兩行，她和丈夫在臺上很尷尬。

“這不是我想要的，這種虛偽的臺詞和做作的煽情，是這個婚禮最大的敗筆。完全可以找個外向的朋友或者親自上陣主持，氣氛又好又能省錢。”

當天，主持在婚禮出場時長約半小時，收費2000元，還不包含來回交通費。

根據多位深圳婚慶主持的報價， 大部分價格為1000元以上，高達數萬，且上不封頂，具體由主持人資質、彩排次數、距離等因素決定。

在深圳當婚慶主持的林可認為，主持的價格高，高在于提前一個月開始溝通主持詞、定制的音樂和流程、提前多次彩排。

“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但很多人只看到我們在臺上那一兩個小時，看不到臺下付出的時間和努力。當然也會有渾水摸魚的，新人要擦亮眼睛。”

口碑差、質量差的同行拖累整個職業，在其他三大金剛里，也有類似的情況。 正所謂，打敗四大金剛的，是“四大金剛”本身。

莫文斌入行這十年，帶過很多徒弟，因為大部分客戶會要求雙機位。俗話說，“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在他身上也是常有的事。

“說句實話，這行門檻低，隨便去拍幾次，干幾次就會了，沒有競爭力。”徒弟在同個城市單飛，多多少少也影響了他的生意。

“深圳成千的攝影師，有些剛拍過兩三場便開始接單，定價也高，服務結束后，還和不滿意的客戶在社交平臺上對罵，市場就是這樣被帶亂的。”

他的定價在深圳算是相對較低的，一場一天的婚禮，定價是1000元。現在，在小紅書上的婚慶攝影攝像報價，雙機位基本都是分別4000元往上。

和其他金剛相比，攝影攝像是體力活，攝影師需要背著厚重的設備，不停地更換機位，找構圖、找角度。所以，每當有人想和莫文斌講價的時候，莫文斌總是會一口回絕。

“你先試試凌晨3點起，拍攝到中午，下午回去修圖，連續一周，你再想這個價格貴不貴。”

攝影攝像師，也并非每天都能接到單子。 往年的五一是旺季，他每天都有一到兩個訂單，今年五一總共5天的假期，他只接到了2場。

往年他不屑于和婚慶公司合作，今年他提前聯系了婚慶公司，同意被婚慶公司抽取傭金，訂單仍寥寥無幾。

“同行都這樣，大家生意都很差，轉行的也很多，沒辦法，吃不起飯了。”

二、忠于熱愛的婚慶人熬不動了

一直以來，婚禮策劃公司都是婚禮行業的頂梁柱，而婚禮策劃師則是主心骨。

在深圳，婚禮策劃師是一個龐大的職業群體，行內人來來去去，都是一群抱著美好初衷入行的人。

“你以為我們心懷美好，為熱愛而工作，實際上我們不堪重負，時時想著轉行。” 策劃師曉曉入行十二年，操辦過的婚禮上百個，見識過各種各樣的客戶。

“從業這么多年來，一年比一年難做，熱情被一點點消磨殆盡，對婚慶這行可以說是已經心力交瘁，甚至深惡痛絕了。”

“這一行真的卷得可憐，什么人都進來插一腳，把這一行弄得水又深又亂。”

她觀察到，這十年來，越來越多的半吊子婚慶公司開了起來，化妝師、開花店的、做氣球的都自發包裝成了婚慶公司，接單做得質量差就算了，賺得比他們這些專業的還多。

曉曉認為， 做婚慶公司這一行，外行人看是接觸美好的事情，只有內行人知道，做這行有多折壽。

做婚慶策劃師，沒有雙休日和節假日，生活和工作難以平衡。要熬夜通宵，還得蓬頭垢面干體力活，幫忙搬設備、道具。遇到不配合的人，喉嚨和心臟一樣疼痛。

在前端銷售的時候，更是容易心梗，因為需要面向各種奇葩的新人和父母，“1萬的婚禮要20萬的效果，還摳細節，要求贈送一堆服務，還以為1萬塊錢的婚禮我們凈賺9000。”

曾經有一次，曉曉提前兩個月和客戶溝通布置國慶期間的婚禮，直到臨近國慶，客戶突然改期，直接要求全額退款。

曉曉氣不過，前期投入的物資和人力也得算錢，但新人一家不好惹，在她的公司鬧事，說臟話摔杯子拍桌子，把所有的鍋都甩給了她。

婚禮設計師可樂認為，要不是真的熱愛這一行，喜歡看到最后圓滿禮成的感動，她真的很難堅持下去這個“有情懷”的苦差事。

“心累如我，婚禮日面對各種突發狀況，我已經從驚喜制造者變成了危機處理專家。”

現在她仍在堅持，盡管長期熬夜和高強度的工作，已經讓她檢查出來得了乳腺結節三級，同事們因為近年來單量變少，走得走，轉行的轉行了。

今年來，她的訂單變得很少，工作也變得輕松了很多。 “有些新人趕著2023年把婚禮辦了，或者現在開始定明年的婚禮了，寡婦年還是有一些影響的。”

有同事勸她轉行去甲方公司當活動策劃，壓力小又舒服，她目前還在考慮中。在她的計劃里，堅持到結婚生子的時候，顧不上這份工作了，就轉行。

三、婚慶的“暴富”時代過去了

在婚慶行業，有一個很矛盾的說法：新人總說婚慶公司和四大金剛搶錢，而業內人又說自己賺不到錢，飯都吃不上了。

在曉曉看來，現在的婚慶行業想賺錢，不容易。“我們中端的婚慶基本沒有出路；低端是打價格戰，得薄量多銷，現在也不見得訂單有很多；高端做定制婚禮，那些就是鳳毛麟角的單子了。”

現在，深圳多個酒店建立起的一站式婚禮堂，則是壓垮婚慶行業的最后一根稻草。

“婚禮堂場地固定、收費低，搶走了一大批省錢為主、圖省事、不在乎個性化定制的客戶。”

婚禮堂的耗材相對固定，可循環，和酒店的餐廳連廊，用餐方便，這些都吸引著大量新人的注意。

作為婚慶老板，曉曉的倉庫里儲存著大量廢棄材料，她自稱那是一堆“破銅爛鐵”，原本是可循環的婚禮耗材，但是現在婚慶流行款式更新換代非常快，新人要求重新買，素材越來越趨向于一次性化。

耗材費錢，人工也貴，場地租金也貴，但新人可不愿意出錢。 “自己錢沒賺到，倒是先喂肥了器材和設備公司。錢好像就從自己的手上中轉了一下，然后馬上又溜走了。”

“很多時候客人拿超低的價格來跟我談超高的飽滿度，真的是沒辦法實現。但他們又不理解，還覺得我們賺很多錢那樣。”

剛入行的時候，旺季時曉曉一個月能賺上五萬，現在一個月弄完一場婚禮能賺到5000她就已經很滿足了。

在可樂的觀察里， 現在的年輕人也越來越不注重婚禮了，他們寧可把錢拿去吃、喝、玩，或者存進銀行，也不愿意踐行這份古老又傳統的儀式感。

“我和一些年輕人溝通過，他們認為其實在意婚禮的只有新人本身，親戚朋友只關注什么時候開飯、有多少個菜、好不好吃。所以，他們不想為了討好親戚朋友而去做這件事。”

四大金剛同樣也因為耗材的問題，收入上空間變動大。 比如攝影攝像的器材昂貴，這點無可厚非。

化妝師叮叮雖然一單化妝收費1500元，一個月接10單左右，但她真正到手的利潤額只有7000元左右。而這還建立在有單的時候，凌晨3點多去化妝的基礎上。

“因為化妝是跟著時代走的，每個月得去進修，或是刮起了最新的流行妝容，我們就得買最潮流的美妝用品和頭飾，這些東西也轉手不出去，最后不管用沒用完，是否完整，都爛在自己的手里了。”

近年來，互勉的風刮向了婚慶界，把婚慶界的利潤壓到新低。

很多新人剛入行，自告奮勇，免費給客戶攝影攝像、化妝，只為了有作品可以做宣傳，招來更多的客戶。

莫文斌記得很清楚，有一次他到現場拍攝的時候，凌晨4點，現場已經有四個攝影師圍著新人在拍。

其中另外三個人，一個是新人的朋友，兩個是互勉的攝影師，免費來拍攝的。

他黯然神傷：后浪推前浪，拼體力、拼創意、拼付出......不管拼什么，他可能再也跟不上現在的年輕人了。

（文中人物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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