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人人網被賣了。陳一舟煞有其事地發朋友圈：" 創業 第一天就搞 SNS，20 年過去，長江后浪推前浪，現在終于交接力棒了。接棒的兩位同學，你們要好好干啊！" 在臺下，揮灑過青春的用戶早已唾沫橫飛：把 社交 做成這樣，你還我人人網！

除了人人網，貓撲也在陳一舟接手后走向衰落，老用戶紛紛流失。難怪有人說，陳一舟并不愛社交，而是以 投資 人眼光，覺得它們好變現。當年孕育過叫獸易小星、奶茶妹妹這樣流量符號的圣地，最終歸于沉寂。

在中國 互聯網 ，人人網幾乎是一個象征：單純的社交夢，在 商業 化面前不值一提。曾幾何時，校內、貓撲、天涯、飯否，都涌動著年輕燥熱的靈魂，不需引導就甘愿點開陌生的名字。那是一個周鴻祎能從論壇上找到妻子的時代。然而隨流量劇增，資本涌入，無法量化的用戶情懷成了犧牲品。至今存活的早期論壇，恰恰是最初沒有一點盈利嘗試，被王功權說 " 不從商業角度才喜歡 " 的天涯社區。

中國互聯網的歷史，幾乎就是一部這些被遺忘產品的歷史：1997 年，貓撲創立，中國互聯網只有草根文化。1999 年，天涯創立，開始成為雄文論戰的社區。2002 年，博客中國創立，網絡已清晰分出精英階層。2005 年，博客大戰爆發，大 V 們取代普通人占據流量高地。2006 年，牛博網創立，變成老羅們揮斥方遒的試驗場。2007 年，飯否創立，成為微博產品的雛形。

在貼吧、微博這些勝利者的歷史背后，人人網們也記錄著一個躁動年代：不只是個人，整個中國互聯網都在度過一個不斤斤計較、百家爭鳴群雄競起的時代。如今，這個時代已徹底離我們遠去了。

天涯：早期論壇僅存碩果

天涯社區是中國第一批誕生的 BBS。1999 年，受四通利方啟發，刑明創辦了海南在線。天涯就是下面的一個子頻道。

刑明炒股，趕上 90 年代牛市，賺了錢，沒有商業化壓力。他中文系出身，天涯也頗吸引自由寫手。很快，天涯聚集了大批知識分子，在上面論戰。" 天涯縱橫 " 是這一時期的標志。在上面，流傳的是《知識分子與 " 積極分子 "》《本世紀最后的論戰》這樣的文章。

后來寫出《武林外傳》的寧財神，1999 年就撰文《天涯這個爛地方》，表達了對天涯的熱愛。2002 年，慕容雪村在天涯連載小說《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閱讀量超過 20 萬次，成為網文爆款時代的前奏。

2004 年，天涯的用戶量已增加到千萬級。在互聯網實驗室評選的 " 中國 BBS 一百強 " 里，天涯、網易和劉琥創辦的西祠胡同，同居中國前三。

可以說，那是個任何網名都閃閃發光的時代。一個陌生的網名，背后可能就是一篇雄文、一段奇遇。這造就了當時網民旺盛的熱情。刑明有句名言：沒網戀過的人沒有網感。周鴻祎就在水木清華上找到了后來的妻子。可以說，天涯在許多人心目中，也是社交 + 媒體 的角色。

2005 年，寧財神和步非煙已成名。2006 年，《明朝那些事》開始在天涯連載。同時，天涯也成為一系列社會事件的發酵場所，朱令中毒、芙蓉姐姐、唐駿學歷造假，都從此成為熱點。

但同時，天涯也開始面臨收入壓力。西祠胡同在 2000 年就被賣給藝龍，按刑明的說法，" 賣了個極低的價格。" 天涯也開始面臨幾個月發不出工資的情況。2004 年，新浪和搜狐都想收購，但刑明舍不得出手。天涯也沒找到特別有效的盈利模式，王功權說過，如果不談投資，他特別喜歡天涯。

好在 2005 年，天涯拿到了融資。2006 年，Google 中國入股天涯，并隨后在首頁上提供了 " 天涯問答 "、" 天涯來吧 " 兩個入口。到了 2008 年上半年，據刑明說，天涯有收入 5000 多萬元，已經在籌劃上市。

然而天涯內部，對未來的產品定位則出現分歧。2009 年，當 web 3.0 的微博誕生，開始攻城略地的時刻，天涯還在用最早的 ASP 架構，正糾結要不要把技術架構推倒重來。最關鍵的時候，Google 中國退出了。一步慢，步步慢，網民的輿論陣地開始轉移，天涯也從沖刺主板上市改為 新三板 。2015 年，天涯在新三板掛牌，估值 10 億元，刑明隨即辭任 CEO。

有員工惋惜地說，" 刑明對商業并不敏感，甚至有些排斥。這是天涯社區活下來的原因，也是至今不盈利的主因。" 但對老用戶而言，它仍保持著最初的樣子。在中國互聯網中，天涯堪稱活化石，貢獻了對網民的啟蒙和一大批日后成名的寫手。

貓撲：中國草根搖籃

丁磊和周卓林創辦網易那一年，長沙青年田哲則創辦了貓撲。他網名 mop，意味拖把，貓撲是音譯。

如果放在今天，田哲肯定是不折不扣的 " 宅男 "：熱愛上網和打 TV 游戲 。貓撲最初也是個游戲論壇，擁有一大批 ACG 的死忠粉。相比天涯早期的雄文論戰，貓撲更多是灌水，是不折不扣的草根文化。

貓撲成名，始于被《電腦報》報道，大量網民涌入貓撲，史稱 " 外星人入侵事件 "。此后，貓撲開始成為綜合性論壇。2003 年，《大眾電腦》花了 7 個版報道貓撲，稱其為最火爆的中文論壇。

隨后，貓撲開始大肆買向商業化，據《大眾軟件》報道，貓撲在能塞廣告的地方一處空白不留，甚至妨礙了閱讀。這招致了老人不滿，貓撲分裂成 " 里屋 " 和 " 外屋 "，獨立運營。后來成為斗魚一姐，又被封殺的主播陳一發，早年就有人叫她 " 里屋女神 "，談笑間滿滿的草根風格。

貓撲真正走向現代化管理，始于 " 飛翔的荷蘭人 " 事件。當時《還珠格格》熱播，id 飛翔的荷蘭人的用戶決定舌戰群儒，誓死保衛小燕子趙薇的形象。被封一個 ID，他就換一個 ID。最終，貓撲開始建立會員系統，飛翔的荷蘭人也被當作馬甲之父、灌水之父。

然而隨流量暴漲，貓撲也面臨成本問題。2004 年，貓撲賣給陳一舟的千橡互動集團。2005 年，貓撲和微軟的 MSN 中國合作，走門戶路線，陳一舟認為這更有利流量變現。當年，洋氣的 MSN 深得白領喜愛，貓撲就充當內容補充。

2006 年，貓撲再次拋棄 MSN，投奔奇虎。陳一舟說，下一步，貓撲將走 " 我的空間 " 代表的文化 營銷 ，而非白領營銷。此時，貓撲的定位已跟后來的人人網很相似。2009 年，騰訊正式注冊 qzone.com 的域名，開始進攻 SNS。同時，微博崛起，大肆搶奪輿論陣地。人人網和貓撲雙雙落敗，再未恢復全盛時期。

有人說，陳一舟從來是以投資人的眼光看自己的公司，怎么掙錢怎么來。在貓撲、校內兩個社區上，陳一舟幾乎從接手就開始了大量用戶流失。

時至今日，貓撲的貢獻只剩一大批草根大 V：叫獸易小星創辦了萬合天宜，ayawawa 成了情感明星作家，奶茶妹妹則嫁給富豪老板。在搜狐社區關閉的 2017 年，貓撲只能排到中文社區第 16。回看當年，貓撲見證著那個人們憑青春躁動，就能涌現出巨大熱情的時代。而草根明星的散場，也是一整個質樸的流量時代的落幕。

飯否：被小心呵護的社交夢

飯否是一個被小心呵護起來的社交夢想。當年開心網崛起時，主打偷菜游戲，王興覺得這是小把戲，不屑一顧。然而僅幾個月后，校內網的流量就被開心網反超。校內網象征著社交在商業面前的殘酷現實，飯否則是一個純粹的社交夢想。尤其當美團市值 3200 億港元時，這種對比就更加強烈了。

如今，飯否已成為人們圍觀王老板的圣地。他說過，" 如果我一整天都沒看到、想到、或做過什么值得在飯否上說的事，那這一天就太渾渾噩噩了。" 在上面，確實記錄著王興所想，比如美團為什么不做地圖，以及美團的愿景 "eat better,live better" 為什么是英文。

飯否保持著它最初的形態：沒有大 V，所有人一視同仁；杜絕廣告，商業化甚微。人們用飯否，更多是在影響幾個好友，而非廣而告之。人們更愿意在上面記錄日常所想，有知乎用戶說，飯否是人們拉個屎都要寫幾句感想的地方。雖然話糙，但未嘗不準確。

不久前，微博宣布：被大 V 拉黑禁言評論的人，將全平臺封禁三天。微博解釋說，這可以防止人們在評論里亂噴，自己發微博卻小心翼翼。然而飯否并不區分原發、轉發和評論，一律出現在時間線里。可以說，飯否引導人們更真誠。

對此，逐鹿網創始人闌夕說過：被新浪微博教育起來的新生代用戶是理解不了飯否的——沒有轉發數、沒有評論式的層級結構、也沒有大眾意義上名人和明星。

這個理想國是王興低谷時期的產物。2006 年，王興把校內賣給了陳一舟，很不甘心：陳一舟手握 4000 多萬美元現金，王興卻連 100 萬美元都拿不到。他的團隊七零八散，只剩穆榮均。就在這時，他仿照 Twitter 做了飯否。

2009 年，飯否已有 100 多萬用戶。社會輿論開始在上面發酵，鄧玉嬌事件、石首事件都在此列。讓王興管控言論，他并不情愿。下半年，一起敏感事件迫使飯否徹底關停。王興很沮喪地說，自己在 " 被飯否和諧 " 和 " 飯否被和諧 " 間做了選擇。

然而關停后，飯否顯示出驚人的用戶黏性：有人想辦法以類似傳紙條的方式，在 BBS 上延續當年的飯否社交鏈。但微博快速興起，拉攏 KOL 和企業，飯否只能干看著它壯大。后來的故事人所共知，王興創辦美團，抽調資源重啟飯否，一小撮死忠粉迅速回歸。飯否又變成那個不用考慮變現的社交圣地。

如今，飯否上仍保留著平等、自由的氛圍。當服務器卡了，人們就 @王興說，你又用服務器下片兒了。這未嘗不是因禍得福：當微博風聲鶴唳，商業化泛濫，飯否卻因為小眾，仍是那個相對自由的天堂。

來源：AI財經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