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讀了NYT記者寫馬斯克收購與改革推特的書《Character Limit: How Elon Musk Destroyed Twitter》。看完最直接的感受就是三個字：太癲了。

再闡述一下就是：首先，馬斯克確實是個天才，也是我們這個時代最成功的企業家。其次，馬斯克也具有幾乎所有權力不受約束的人都會表現出的缺點。比如不能容許別人批評自己，對自己的觀點過度自信。

當然，NYT也屬于包括馬斯克和特朗普在內的人反對的主流媒體，你也可以說這種描述本身就有偏見在其中。但通過這種描述，確實能讓人了解馬斯克的更多面。

一

馬斯克起心動念收購推特，有三個原因：第一他是推特的重度用戶，他在推特上有很大影響力；第二他確實認為有一個更好的推特對人類文明有幫助；第三是他有太多的錢了——手里錢太多確實會犯錯。

推特給了像馬斯克這樣的人一個繞過主流傳統媒體向人群喊話的機會 （對特朗普也是如此） ，特斯拉不必做廣告就可以把車賣出去，因為這家公司有全世界最有名的CEO。

同樣，馬斯克可以直接用推特回應所有讓他不滿的報道，斥之為偏見、謊言甚至陰謀。

書里寫道，推特讓任何對他的公司感興趣的人都能及時收到最新進展。在推特上，他有自己的敘事方式，贏來了大量擁躉。“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商業交流風格，一位熱衷上網的CEO愿意為任何在他看來的不公正行為據理力爭。”

馬斯克暗示，從傳統汽車制造商、大石油公司到華爾街做空者等既得利益者，跟傳統媒體機構勾結，蓄意壓低特斯拉的股價。2013 年，特斯拉Model S電池自燃，他發推文說：“為什么特斯拉的起火事件沒有造成人員傷亡，卻比每年造成上百人死亡的10萬起汽油車起火事件更受媒體關注？”

在馬斯克看來，主要媒體機構由特殊利益集團掌握著。甚至推特也是如此。一些人利用機器人賬戶在社交媒體上操縱公眾輿論，他和他的公司經常成為目標。

他在跟推特的人交流的時候就說：“我確信你們經常看到有人試圖操縱系統，他們試圖影響公眾輿論，有時很難弄清楚什么是真正的公眾輿論，什么不是，人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滿的是什么。”

在馬斯克提出以每股54.2美元，共計440億美元收購推特全部股權時，他收到的反饋也是正向的。比如一位做游戲的企業家說馬斯克是“哥譚市需要的英雄”。

后來馬斯克接受采訪時說：“我收購推特不是因為我認為這是個有利可圖的機會，這不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事。但如果我們沒有一個言論自由的堅實基礎，我擔心文明的未來。這是我收購推特的原因。”

作者把馬斯克對推特的收購稱為是資本主義的奇觀。馬斯克收購推特，“是為了滿足他個人的癡迷，并按照自己的意愿來塑造推特。馬斯克愛上了推特，他認為管理推特的人把它帶偏了。”

當然，在這個過程里，馬斯克也曾經反悔，他試圖找個借口來讓自己的收購要約無效，但是沒有成功。這個過程本身也很狗血。

二

完成對推特的收購之后，馬斯克從SpaceX和特斯拉調來自己的親信，對這家公司大動干戈。推薦這本書給我的朋友說，馬斯克在推特的行動，其實正是后來他在美國政府效率部行動的預演。

首當其沖的當然是裁員。馬斯克拿特斯拉自動駕駛團隊跟推特的工程師團隊比較，前者只有后者人數的十五分之一。而馬斯克認為特斯拉自動駕駛團隊的工作更難一點，因為自動駕駛關乎人的生命，推特只是一個內容網站。所以，馬斯克讓他的親信根據工程師的代碼量來評判哪些工程師是合格的，哪些應該被開掉。

“他希望大幅削減成本，并建議公司7500名員工中大約有一半必須離開，但這位億萬富翁并沒有明確表示他希望裁減多少工作崗位，也沒有明確表示他希望縮減哪些部門，他說他希望留住優秀人才，但沒有明顯的標準來評判他們。”

其中最戲劇化的一個動作就是，推特暫時關閉辦公室，仍然保住工作的員工會收到電子郵件確認，被裁的人也會收到通知。于是有推特員工貼出了《復仇者聯盟3》里滅霸打響指消滅宇宙一半生命的劇照，描述馬斯克在推特。

有些員工因為在推特上批評馬斯克被開掉。馬斯克給出指示：“找到任何像這樣和我說話的人，解雇他們。”他的親信開始在辦公軟件Slack上搜索Elon和 Musk等關鍵字，看員工們說了什么。

除了裁員之外，馬斯克還通過退租辦公室等辦法來壓縮成本。

2023年年底，推特拖欠舊金山總部辦公室兩個月680萬美元的房租，也拒絕支付紐約、西雅圖和其他城市的辦公室租金，導致了一系列的訴訟。在新加坡，推特員工被物業趕出門。

在推特時期，馬斯克也下令徹查過員工是不是都是真人，會不會有人冒領工資。他要求公司財務人員聯系推特在全世界各地的辦公室，確認推特的7000多名員工都是真人，而不是冒領薪水的“幽靈員工”。

不過馬斯克確實也發現了過去推特的一些鋪張浪費行為。比如他發現推特為一款軟件支付了15000 名員工的許可費，而推特人數最多時也不到 8000 人。比如有些辦公室有200個工位，但是只有60名員工。

三

這本書也提到，馬斯克向右轉發生在疫情期間。在此之前，馬斯克的形象是一個支持奧巴馬的自由派硅谷名人。但從疫情開始，馬斯克的思考有了一個大轉向。

“他很少卷入政治，但他對疫情封鎖的猛烈抨擊，以及他讓特斯拉工廠保持開放的運動，使他卷入了推特上的政治爭論。他相信他的批評者被覺醒病毒感染了，這種病毒試圖通過關注種族和社會正義等分裂問題來破壞這個國家并限制進步。他鄙視 2020 年喬治·弗洛伊德被害后席卷美國的社會運動，并痛恨隨之而來的推動多元化和公平平等的運動……

馬斯克完全變成了一個反覺醒者。在推特上，他經常與右翼意見領袖互動，抨擊民主黨政客對富人征稅的舉措，譴責跨性別者堅持用他們選擇的代詞來稱呼自己，他認為這一要求與言論自由背道而馳。”

當然，不能忽視的還有馬斯克的大兒子跟他劃清界限，并且選擇了變性。有人認為這是馬斯克意識形態轉向的關鍵原因。

四

馬斯克的自負和控制欲也在對推特的整頓中表現了出來。

比如馬斯克對認證系統的干預，以及他對于廣告商的憤怒。

在認證系統的改變上，作者說，產品團隊工作時間越長，就越意識到馬斯克的決策完全是由直覺驅動的。“馬斯克在創建兩家改變世界的公司方面取得了無與倫比的成功，這給了他 （和他的盟友） 一種信念，即在產品決策方面，沒有人比他更好或更有資格。”

在廣告方面，因為廣告商不愿意自己的廣告出現在暴力、色情和陰謀論的言論旁邊，所以大量品牌包括耐克、迪士尼等都減少了推特的投放，結果就是人們開始看到更多的“性玩具、廉價手機游戲和網絡攝像頭女郎的廣告”。

正常CEO的反應是去拜訪客戶，聽下客戶的想法，馬斯克的反應是暴跳如雷。

他在參加《紐約時報》的dealbook論壇接受采訪時跟主持人發生了如下對話：

“我希望他們停止。”“你希望——？”“不要做廣告。”“你不希望他們做廣告？”“不希望。”“你的意思是？”“如果有人想用廣告勒索我，用錢勒索我——去你媽的。”

然后還示威般地問迪士尼CEO鮑勃·艾格有沒有聽到他的這番話。

在推特內部的管理上，馬斯克奉行微觀管理。

“盡管經營著其他公司，但馬斯克似乎隨時待命，即使不是親自到場，也會通過短信或電子郵件。他想要掌控一切，無論事情多小。在第一輪裁員后，許多高管和經理被解雇，馬斯克手下有 100 多人向他匯報。”

馬斯克要求員工必須到辦公室工作——之前推特管理層允許員工可以遠程工作，即使疫情結束也沒有改變這項政策。為了確保這項政策得到執行，馬斯克讓人監控員工的門禁刷卡記錄。刷卡記錄顯示沒有在辦公室待足夠長時間的人可能會被列為解雇對象。

“馬斯克像國王一樣統治著推特。他想做所有的決定，無論多小，他只把任務分配給少數幾個忠于他的人。”

馬斯克會因為自己的推文閱讀量降低而惱火。他詢問工程師為什么會發生這種情況。無奈之下，工程師們寫了一個名字叫“author_is_elon”的代碼，確保算法會把馬斯克的推文更多地推送到用戶的閱讀列表里。

五

一通操作猛如虎。結果如何呢？

接管推特一年后，馬斯克按照190億美元的估值給員工發股票；2024年2月，富達基金把推特估值降到118 億美元 （這時推特已經更名為X） 。

我查了下，最新的消息：2025年3月28日，馬斯克宣布，他的公司xAI以換股的方式收購X，對X的估值為 330 億美元，加上公司120億美元的債務，跟馬斯克收購推特時付出的現金相差不多。

作者引用一位采訪對象的話說，馬斯克在其他領域的專長并不一定適用于推特。SpaceX的核心是一個物理問題，特斯拉是一個制造挑戰，而推特是一個社會和群體心理問題。

“根據自己的生活經驗過度指數化是人的本性，但埃隆的權力和金錢意味著沒有什么能阻止他根據自己的有限經驗做出錯誤的決定。”

馬斯克的故事真是精彩，之后我們應該還會看到這出大戲的新進展。

最后，推薦另外三篇寫馬斯克的文章：

《重新理解馬斯克：宣傳家、救世主和實事求是的人》 ；

《扎克伯格最危險，馬斯克最讓人失望”——硅谷最有名記者的回憶錄》 ；

《一本馬斯克認為是胡扯的特斯拉傳記》 。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 李翔李翔 ，作者：李翔